前天，一位温哥华的癌友找到我，跟我讲述他的治疗近况。

这位病友是上海人，六十多岁，就在去年秋天因为肠胃不适去温哥华医院检查，发现在腹腔里有一肿物，后做Pet-CT，看到脖子上也有结节，经活检，确诊为非霍奇金淋巴瘤，弥漫大B，遂上R-CHOP方案化疗。化疗中常常发烧，也有各种副作用的药物反应。但是，此位仁兄身体基础不错，6个疗程都坚持下来了。

半年来他常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蛮好的，不像其他患者让化疗搞得起不来床，他还能到外面走走，很多家务事情都能做。前天他登门拜访，那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应该说，他面色很好，就如一个健康人。

但是，他说，上月做Pet-CT检查，发现在腹膜上还有一个2厘米的肿物，遂又做了活检，依然是癌。医生跟他说，到目前为止，常规的治疗办法都使上了，按说，治疗应该停止了。但鉴于这种情况，如果患者要求继续治疗，他们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造血干细胞移植”。

我一听“造血干细胞移植”，心里马上咯噔一下，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就是在这家癌症中心，就是在这个淋巴瘤诊室，就是他们这里最权威的专家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从不向患者建议造血干细胞移植，因为截至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没有一家癌症研究机构能拿出一份正面的报告来证实此法有效！此法风险太大！”

然而，这位上海先生的主治医生却建议他试试！
 

我将造血干细胞移植的风险讲给上海先生，告诉他我写的《抗癌第一时间的抉择》的结束语里讲到的那个令人痛心的故事说的就是移植的风险与后果，告诉他我接触的几位患者在移植后的结局，我希望他慎重考虑此事。

上海先生说，他也是在看了我的书后对移植这事很犹豫，所以，他去问他的主治医生：“移植是不是风险很大？”洋人医生说：“是的。所以，你可以拒绝。”
 

当听到医生说“你可以拒绝”这句话，我有些震惊：为什么医生要这样说？莫非医生在引导患者拒绝？莫非医生对这项治疗也在犹豫？莫非医生希望“停止治疗”出自患者之口？我琢磨着，我似乎在这句话里体味到西方癌症界在治疗上的医患相处之道。
 

想来也是，癌症不是一种容易治疗的病患，很多患者在手术、化疗、放疗后仍然不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类在医学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在癌症面前常常显得十分渺小，很不给力，一些很知名的专家在癌症患者面前也经常陷于无奈，甚至很没面子。
 

即便这样，当医生面对患者求助的眼光，哪一位也不愿说出“我没有办法了”这句话，因为，这会让患者陷入绝望之中。多时，医生会小心翼翼地建议患者试试新的办法，即使这种办法在医生心中都不见得有效！面对患者，拿出新的办法，给患者以希望（仅仅是希望），可能也是医生的责任，也是他的为医之道。

那么，作为患者，该怎样面对自己那拿不掉的肿瘤，怎样抉择医生给出的那些“无法之法”呢？
 

我常常设身处地地做这种设想：如果患者是我，我该怎样做？我会怎样做？
 

我想，我该拒绝，我想，我会拒绝！

因何？
 

首先，以我的见识，我知道一些长在“膜”上的肿瘤并不好治。我遇到过几位患者，他们的肿瘤长在膜上，或腹膜，或胸膜。结识他们时，他们都很好，有说有笑每日练功。就因为太想把这个瘤子拿下，他们一次次地化疗，这家医院进，那家医院出，每家医院都没少治，结果瘤子不见小，身体却垮了。
 

最后体力不敌药力，人先瘤子走了。这是我对“膜”上肿瘤的粗浅认识。所以，我不想跟膜上的瘤子较劲。放它一马，也是放自己一马。
 

其二，我不愿拿自己目前的好的身体状况去赌未来那不十分清晰的治疗前景。着眼当下，我身体感觉不错，说明我的肌体正朝着好的方向运行，这是大的趋势。只要我保持住这个趋势，我就有救。虽说我身上还有个把肿瘤，但是，我可将它视作正规军溃败后的散兵游勇，视作猖獗之后的强弩之末，视作已经断气的僵尸或皮囊。
 

它虽在，但它不干我生命。如果我看不到这大的趋势而过分纠缠，极有可能就是自毁堤坝，就保不住目前的身体状况，风险就在眼前。
 

其三，我相信人们都有与生俱来的对病患的自愈能力。这一点，在医学发达的当今很难有机会体验，但是，在缺医少药的边远农村，在我们年轻时上山下乡的岁月里，“自己得病自己好”却是大家一致的看法。记得年轻时我在去内蒙兵团以前，身体极差。鼻窦炎、黄水疮、胃疼腹胀常年相伴。
 

但是，边疆的艰苦劳动，居然把我锤炼得十分强健，那曾经每年都犯的黄水疮在第一年就好了，那北京同仁医院多年治不好的鼻窦炎也彻底根治，胃病更没了踪影。这让我知道，身体壮了，病就好了。还有一次，那是我到兵团第二年的秋天，不知因为什么，我染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四肢奇痒，先是一层厚厚的疹子，疹子落下就变成了一层完整的黑皮。这种黑皮就像是一层鳞，很硬，手掌却是白的，像动物的掌。

那段时间我不敢在人前伸手，不敢递东西给别人。因为不疼不痒，不妨碍我出工劳动，所以生活依旧。来年春天，我感到我的胳膊和小腿开始蜕皮，每天褪一点点，它褪一点我撕一点，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我的黑色的硬皮褪光了，我又有了一双细白的手和正常的脚！我真快活啊！这期间我没有去过一次卫生室，没见过一次医生（赤脚医生），我知道，那是我年轻的生命治好了我的病。
 

半年前，我先生因为感冒、劳累，肺上生出了两个结节，医生马上警觉，担心淋巴瘤转移。但是，他没有去化疗，而是在大自然中抓紧练功，现在又红光满面，结节也小了不少（从1.7厘米到0.7厘米）。这些都说明人体有着非常强的自愈能力。
 

其四，我相信人是可以带瘤生存的。人体是一个伟大的机器，它给自己设置了很多层的防护。一个局部零件的损伤不会影响整个机器的运行，个把肿瘤的存在也不会影响到生命。所以，如果肿瘤不肯走，不妨带着它，不要刺激它，要等待它疲惫，等待它衰老，等待它慢慢退出人体的舞台。这样，我们可能会享受更长远的生命。
 

前些天读《我与癌症这九年》一书，很多启发。作者杰人天相是一位年轻人，一位学者，在他最需要脑子的时候脑子里生了癌，又在脑子生癌的岁月里考了博士，读了博士，拿了博士！更为奇迹的是，他没有因此累趴下，而是坚强而快乐地活着！他说：“目前，在治疗上也可以分为激进的‘鹰派’与温和的‘鸽派’。

鹰派主张对待肿瘤一棍子打死，不给它喘息的机会，把一切癌细胞都扼杀在摇篮里，采取的措施为大剂量的放化疗。而鸽派却认为，肿瘤的‘种子’——肿瘤干细胞是对放化疗不敏感的，也就是说目前的放化疗手段不足以全歼敌人。既然无法彻底消灭对方，就要采取相对温和的措施，在保证自身的身体状况不受大的影响的前提下，控制住肿瘤的发展即可。
 

这是一种持久战的策略。甚至有人建议‘怀柔’的措施——仅以中草药来对身体进行调理，以期达到长期与肿瘤和平共处的目的。”杰人天相的抗癌策略最终帮助自己闯过了一次次的复发和转移，成为抗癌队伍里的一面旗帜!
 

我想，正是基于以上说的这些原因，我会接受医生的提议——拒绝“造血干细胞移植”。这种拒绝，是对当前癌症治疗水平的认知与正视，是对自己生命的自我掌控和担当，更是对自己身体自愈力和生命力的充分信任与信心！
 

我想，在治与不治的两难抉择时，作为患者主动拒绝风险巨大的治疗方案，或许对医生也是一种解脱——他不必再面对你追问的目光，不必纠结于下一步可能更糟的治疗后果，他可以长出一口气：愿上帝保佑你！

所以，学会拒绝，也是抗癌领域里一个更高的境界。